张广良：OPPO诉诺基亚标准必要专利使用费纠纷案裁判要点评析

　作者：张广良  

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教授、国际知识产权研究中心研究员

//引言//

岁月如流，2023年即将匆匆而过。回首这一年，知识产权大要案数见不鲜，新观点层出叠现。重庆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以下简称“重庆一中院”）审结的OPPO诉诺基亚标准必要专利使用费纠纷案，作为中国法院裁决的首例（全球第四例）标准必要专利（Standard Essential Patent, 以下简称“SEP”）全球许可费纠纷案，尤为引人关注。 【相关链接：附判决┃0.707美元/台，重庆一中院就OPPO诉诺基亚全球费率案作出一审判决】

本案自立案至一审判决的作出历时两年零四个月。2018年，OPPO与诺基亚达成关于4G SEP的交叉许可协议。在4G协议到期前，双方就5G专利的许可展开谈判。由于无法就FRAND许可费率达成共识，2021年双方陆续在英国、德国、中国等12个国家开展全球诉讼大战，案件累计超过100起。OPPO诉诺基亚标准必要专利使用费纠纷案由重庆一中院2021年7月12日受理，诺基亚提起了管辖权异议。受诉法院依法裁定予以驳回后，诺基亚提起上诉。2022年9月，最高人民法院裁定驳回诺基亚的上诉请求，重庆一中院恢复本案审理，于2023年11月28日作出一审判决，确定了4G、5G多模手机单台许可费。无论一审判决最终生效与否，本案将对类似纠纷的解决或类案的审理产生重大影响，故本文结合确定SEP全球许可费率的基本逻辑与要件，对此案裁判要点评析如下。

//一、通信领域4G多模和5G多模SEP许可费的确定//

本案中，重庆一中院基本认可OPPO的主张，采用可比协议和自上而下法，为诺基亚的4G多模和5G多模手机的许可费的计算确定一套完整的计算方式。考虑到诺基亚在全球范围内的许可专利布局并不均衡，重庆一中院认为有必要对全球市场区域进行一定程度的分区。由于全球发达国家地区以及中国大陆地区既是诺基亚方许可专利布局的主要区域，也是OPPO的主要销售区域，遂将本案费率计算划分为三个区域，即人均GDP大于或等于2万美元的国家和地区为第一区，中国大陆地区为第二区，其他国家和地区为第三区。在此基础上，根据2022年4月22日中国信息通信研究院发布的《全球5G专利活动报告》、诺基亚在谈判中提供的专利清单数据以及原被告主张，认定第一区适用无折扣基准费率，第二、三区则适用61.42%的折扣。

针对2021协议下4G多模手机SEP许可费的确定，原告先是主张通过可比协议法拆解得出2018年可比协议中4G多模手机的单台许可费（率），再根据2021年诺基亚专利实力的相对变化，对其许可费（率）予以调整，进而得到2021年协议项下的4G多模手机SEP许可费（率）。首先，原被告双方均认可其于2018年达成的4G SEP许可协议（以下简称“2018 OPPO 协议”）为本案的可比协议，通过将2018 OPPO协议项下诺基亚单项许可费除以预期销量得出2018 OPPO协议项下4G多模手机单台综合许可费，并根据各分区的折扣情况进一步拆解得出各区域单台许可费。其次，将诺基亚的专利声明数与全部SEP声明数的比值作为衡量2021年与2018年间诺基亚专利实力变化的依据，并以此对4G多模手机各区域的单台许可费予以调整，得出2021协议下的4G多模手机SEP许可费为：一区单台许可费0.77美元/台，二、三区单台许可费0.477美元/台。

针对2021协议下5G多模手机SEP许可费的确定，原告分别通过自上而下法以及可比协议法两种计算路径予以考量。在适用自上而下法时，借助特征价格模型的回归分析计算得出5G标准的行业累积费率为4.341%-5.273%，并考虑诺基亚2G、3G、4G、5G SEP各自的实力占比和价值占比，进而计算得出诺基亚5G SEP的FRAND单台许可费，最后再对该单台许可费进行分区调整，得出2021协议下的5G多模手机SEP许可费。在可比协议法中，2021协议下5G多模手机SEP的单台许可费=2021协议下5G多模手机SEP许可费率× 5G多模手机单台净售价，而2021协议下5G多模手机SEP许可费率=5G单模许可费率× 5G技术价值占比+4G多模许可费率×4G多模技术价值占比，因此，根据拆解2018 OPPO 可比协议得出分区域的4G多模手机许可费率，再通过将5G标准的行业累积费率和5G SEP的实力占比相乘，计算出5G单模许可费率，最后确定5G多模手机中5G技术价值占比与4G多模技术占比均为50%，以此得出2021协议下的5G多模手机SEP许可费。基于上述分析，重庆一中院最终将2021协议下的5G多模手机SEP许可费认定为：一区1.151美元/台，二、三区0.707美元/台。

本案中，重庆一中院全面考量了4G多模和5G多模许可费的各计算因素，对可比协议法与自上而下法双重计算方法的选择既可用作交叉验证，避免单一算法的适用错误，又提高了许可费认定的精准度。与可比协议法相比，自上而下法得出的许可费较低，二者存在较大重叠部分，重叠部分限缩了法院的最终认定范围，进而增强了最终许可费认定的合理性。重庆一中院在4G多模和5G多模SEP许可费确定方面的审慎分析和对可比协议法与自上而下法的灵活把握，不仅明确了计算逻辑的科学合理性和数据的可靠性才是费率计算的本质，而且强调了对复合适用许可费确定方式的认可。本案判决是中国法院确定SEP许可费的积极探索，为日后的SEP FRAND许可费计算提供了参考。

//二、5G标准的行业累积费率//

某一标准的行业累积费率是指一部通信设备所能承载的该标准相关技术专利的最大价值占该通信设备价格的比例，行业累积费率通常作为测算SEP许可费的基础。行业累积费率的认定一方面源于主要相关技术企业对于未来SEP许可费率收取上限所作出的行业承诺，另一方面则源于不同国家和地区的司法裁判确认。本案中，重庆一中院对2G、3G、4G标准累积全球许可费率的确认既肯定了国内外司法裁判的认定结果，也参考了包括诺基亚在内的主要无线通信企业的普遍行业认知，最终采纳如下全球累积许可费率：2G为5%，3G为5%，4G为6%-8%。

然而，至于5G标准的行业累积费率到底为何，在本案判决前既未形成行业共识，也不存在对5G标准全球许可费率予以确定的司法裁判。本案中，重庆一中院经过缜密分析对OPPO主张的特征价格模型测算方法的合理性予以肯定，进而得出三年许可期内5G标准的行业累积费率为4.341%-5.273%。首先，在控制包括产品、功能、性能、质量、品牌、外观等因素的基础上，根据特征价格模型方法测算出消费者愿意为5G手机比4G手机多付出价格的百分比幅度，即5G系数。其次，基于函数公式计算出未来3-5年4G手机与5G手机的平均售价之比。考虑到4G标准行业累积费率为6%-8%，根据以下公式得出5G标准的行业累积费率，即5G标准的行业累积费率=（4G标准行业累积费率+ 5G系数）× 4G与5G平均销售价格之比。

本案一审判决所认定的5G标准行业累积费率（即4.341%-5.273%），是全球范围内首个由司法判决确定的5G标准行业累积费率，对确定5G SEP许可费率的价值不言而喻。本案对5G标准行业累积费率的认定打破了5G SEP许可费率的计算困局，为5G技术的应用提供了破局之变，对整个5G+相关领域均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该判决5G标准行业累积费率设定了三年的适用期限，以回应费率的动态发展，体现了重庆一中院裁判之谨慎。随着通信技术向其他行业的延伸，通信行业所涉SEP的实施贯穿于车联网、物联网产业，虽然其与智能手机行业的市场局面与商业模式存在较大差异，但作为首个认定5G标准行业累积费率的司法判决，OPPO诉诺基亚案的裁判逻辑与测算方式对汽车、物联网行业同样具有宏观层面的重要参考价值。

//三、多模手机标准价值分配//

多模手机内部存在不同代际的无线通信技术，各代际技术的价值贡献占比与多模手机SEP许可费率的计算息息相关，考虑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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